张祖庆|致高考作文命题者的一封公开信

尊敬的命题专家：

我深深地知道，您读到我的这封信的可能性，微乎其微。且，即便读到，对您来说，此信意义也不大，因为，不可能每年都由您出卷，即便是年年由您出，您学富五车，脑海里有着驾轻就熟的套路，加上您要兼顾方方面面，我的话，说了也等于白说。

其实，这些年，关于高考作文命题，有不少有识之士一直在呼吁，荣维东、陈兴才等教授、特级教师，都表达了很好的意见，可惜，您或许根本看不到。

既然如此，那我为何还要写这封公开信呢？因为，心底里，我对您还存有一丝希望，希望命题者能够海纳百川，能够兼听则明——别误会，我并非强调自己所写的，一定是对的。但我想，多听听来自底层的声音，也许没有什么坏处。

好，不说废话，切入正题。这封信，我想和您探讨，什么样的命题，可能是好的高考作文命题。在我看来，好的高考作文命题，至少有这样几个特征：

首先，好的题目，要有比较大的发挥空间，便于考生多元选择，展示个性。

衡量一个作文考题是不是好，关键是否能打开考生的写作思维。好的题目，或选材空间大，或立意空间大，切忌内容狭窄、主题单一。否则，考生就没有办法施展拳脚。今年全国1卷的题目，有不少专家点赞（包括大名鼎鼎的孙绍振先生，认为演讲是个“太亮的亮点”），但我持保留态度。这个题目，主题被规定得死死的，考生们要去论证“劳动光荣”这个口号——且这个“劳动”，被狭义地规定为“体力劳动”。就像有网友分析的，此题有些像“公务员政论考题”。

事实上，演讲稿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，小学五年级，就有训练了。只不过，高中阶段，一直没有被重视，怎么能称之“亮点”呢？

其实，我最担心，这样宏大的主题，单一的立意，恐怕无法充分发挥考生的才情。恕我大胆预测，此考题，很难出现让人眼前一亮的好文章。相比，2017年北京的题目，用二选一的方式呈现，就很不错，能满足学生的多元选择。2017年全国1卷，让学生从关键词中选择三个组成一个话题，更是有很强的开放度。这样的题目，灵活、开放，能检测学生的思维深度和驾驭文字的水平。我欣赏。

今年，“小林漫画”，似乎有不少人点赞：有温情，有温度，有想象空间。但个人以为，这道题，缺乏思维含量，发挥空间少，总有点小家子气的感觉。个人觉得，挺像小学六年级学生的语文考题。(别误会，我不是说小林漫画不好，而是题目思维空间不够。）

一直以来，不少命题，有“文艺化”和“狭隘化”倾向，要么凌空虛蹈，要么铁板一块。这样的题目，不利于考查作文真实水平。而且，文艺腔的题目，容易导致“文理不通，文脉不通，逻辑不通”——学生只要玩文字游戏就成了，不用有见识，不用有思考，只要有文采——哦，不，是文艺调调。

这样的考题，是很可怕的。

尊敬的命题专家，如果您今后有机会继续命题，可否少出一些这样文艺调调的考题？

其次，好的作文题目，要有比较明确的写作目的和读者意识。

写作，是用文字对话——与他人对话，与自己对话。既然是对话，就有要有比较明确的对话目的和读者意识。虽说，高考作文的唯一目的，就是拿高分；对话的人，就是改卷教师。但，高考作文命题，向来是作为语文教改指挥棒的，要慎之又慎。细读过历年各地的高考作文题目，不少文题，太诗意，太抒情，导致不少考生大段大段地堆砌华美词藻，这不利于养成正确的文风。

西南师范大学荣维东教授在2017年高考后写的《高考作文，请回归本真回到正轨》一文中写道：“应试写作通过命题、评分标准和满分作文以及商业机构的推波助澜，哄骗牵引着指导着我国的作文教育和教学！其实，任何一种写作行为都可以看做是一种语境下的交流……我们的学生写作没有对象和目的的要求，更像是一种无聊的“文章制作”和“文字游戏”。这种文字游戏除非在某些极为特殊情况下有用，但对大多数写作者来说，是一种灾难和痛苦。这样一种无目的、无对象的写作活动导致了写作中‘言语欲望和动机’的消失。”

我非常认同荣教授的观点。其实，好的作文考题，能激发考生的表达欲望，并清楚地知道，这类文章，是为什么写的，是写给谁看的。写作目的明确了，写作对象清楚了，选择用什么文体表达，也就水到渠成。这一点，国外写作非常强调，相信您也一定关注到了，我就不赘述了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今年全国Ⅱ卷的尝试，比较可喜。提供材料，让根据语段，选择不同任务，面对不同的人群，为了不同的目的，选择不同的文体，给不同的人写作。

① 1919年5月4日，在学生集会上的演讲稿。

② 1949年10月1日，参加开国大典庆祝游行后写给家人的信。

③ 1979年9月15日，参加新生开学典礼后写给同学的信。

④ 2019年4月30日，收看“纪念五四运动100周年大会”后的观后感。

⑤ 2049年9月30日，写给某位“百年中国功勋人物”的国庆节慰问信。

虽然，对所选材料本身，我保留自己想法（选材，可不可以更贴近青春年华，更贴近实际生活？）但总体来说，此题探索方向，值得肯定！为命这道题的“您”，点100个赞！

第三，好的题目，要引发考生真实的思辨，要有开放度，考量综合素养。

我们先来看看2019年6月3日上午进行的法国高考作文题目——

文科题目（三选一）

1. 文化让我们更人性化吗？

2. 我们能抛弃真理吗？

3. 就德国哲学家叔本华《意志与表象的世界》一段节选进行评述。

理科题目（三选一）

1.欲望是我们缺陷的表现吗？

2.遭遇不公，是知道何为公正的所必需的？

3.就英国哲学家约翰 穆勒《逻辑体系》一段节选进行述评。

商科题目（三选一）

1. 所有的真理都是决定性的？

2. 我们可以对艺术无感觉吗？

3. 就法国社会学家杜尔.凯姆《宗教生活的基本形态》节选进行述评。

技术科题目（三选一）

1. 经验会误导人吗？

2. 我们能掌控技术发展吗？

3. 就孟德鸠斯《论法的精神》一段节选进行述评。

更多法国高考作文题，请点击阅读《法国高考题目公布！有一种cha ju 叫哲学思想》

这样的题目，是否让您脑洞大开？所有的论题，都没有标准答案，学生必须调用全部知识储备，对某个观点进行深入阐释。这样的题目，具有很强的思辨性。这是真正有思维含量的好题目！而且，每一门学科，都可以三选一。

同样是关于“劳动”的题目，我国的题目，是让学生根据提供的素材，围绕着“劳动光荣”这个主题，发表一篇演讲稿；而法国2012年的高考题目是《人在劳动时有何收获？》《劳动，它仅仅是有用的吗？》。一个给出一个结论，让高生证明结论是对的；一个给出一个话题，让考生表达自己观点。高下立判！

当然，法国高考题目，并非无懈可击。题目太大，容易导致考生泛泛而谈。这也许是法国考题值得适度改进的地方。

也许，你会说，两国国情不同，中国的高考不能全盘照搬。这话，我认同。但是，难道我们不能从法国等国家的命题思路中，寻找一些可以借鉴的东西吗？今年江苏、浙江的考题，似乎隐约见到了这样的可能，值得肯定。

其实，我们完全可以结合重大新闻事件，选择有历史感和文化意义的话题，出一些开放性的题目：

“根据媒体报道，巴黎圣母院4月15日突遇大火后，如何重建成为法国舆论关注的热点：争论焦点主要集中于是否在圣母院的重建风格中融入现代因素，还是继续完全保持圣母院的传统历史风格。法国总理菲利普此前已表示，法国将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建筑师提交设计，以重建圣母院被烧毁的尖顶。不过这一想法遭到支持圣母院传统风格的不少人士反对。”

如果你是其中一位参议员，请你对是否重建巴黎圣母院，以及对巴黎圣母院保持原貌还是可以拥有现代风格，发表你的看法。为了让你的表达被更多议员广泛认同，请事先写一份发言稿，题目自拟，字数不限。

也许，您会觉得，这道题更适合大学生或者研究生来写，对高中生来说，难度太大了。但是，如果我们在作文题目的下方，提供更多关于“巴黎圣母院”的资讯，供考生阅读参考。且，《巴黎圣母院》这样的经典杰作，不正是高中生应该阅读的吗？这样的命题方向，不正可以引导学生关注经典、关注时事吗？

这是一个高中老师出的题目，在我看来，这个题目，比2019年我国高考的大部分题目都好。这个题目，没有单一结论，考生可以选择“反对重建”，也可以选择“支持重建”。如果选择“支持重建”，也可以表达不同的观点：恢复原貌或者适度改造，都给考生留下巨大的发挥空间。

这样的写作，鼓励考生用自己的笔，表达自己的思想（这才是写作的本质目的，也是高考作文能力考察的应然）。这样的写作，可以比较好地考量学生的知识储备、文字能力和思维水平。不知作为命题的您，看了这位高中语文老师命的作文题，作何感想?

我深深地知道，我这辈子都没有资格给高中生命题。之所以不揣浅陋、大言不惭地“分析“考题，无非想说，真正能促发考生思考的题目，只要动动脑筋，还是能够想得出来的。经验丰富的命题者——您，只要用心，一定可以命出更多让考生有话可写的，富有中国特色的好题目来。

高考作文命题，牵一发而动全身。从近了说，事关千万考生水平的发挥，从远了说，直接影响着语文教育改革的走向。高考命题的任何风吹草动，都会造成“蝴蝶效应”，命题者，责任重于泰山。

关键的关键，是要想清楚，高考作文命题的目的是什么；更要想清楚，高考作文命题的担当是什么，而不是为谁服务。

扯远了，打住。

因学识所限，以上所谈的，仅是一孔之见，敬请批评指正。

我深深地知道，此信，也一定会被一些专家嘲笑“不知天高地厚”：一个小学老师，好好地教好小学就够了，跳出来指手画脚，说什么高考作文呢？！

可是，不是有许多作家、律师、语文老师、记者，都纷纷跳出来，写同题作文吗？（说实话，我一直不明白，非考生写高考作文，没有了应试语境，没有了规定时间，且阅历根本不同，这样的通题作文，意义何在？当然，有人会说，这么较真，干嘛？你这篇文字，不是也在蹭高考作文的热点吗？）

对对对！热点，就是被用来蹭的！只要有想法，而且，不只是批评，也许，还有一点点“建设”，那么，这样的“热点”，就值得被“蹭”!

不管您同意不同意，高考作文，已成全民娱乐话题。大家都在娱乐，也不多我一个，也不少我一个。

一笑。

哦，差点忘了交代，我不代表底层教师，我只代表自己。

一位来自底层的小学语文教师

2019年6月9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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